北京特级教师访美归来: 我为什么说学校“教材”应该淘汰了

发布日期:2016年11月28日

北京十一学校特级教师魏勇

2016年10月,北京十一学校特级教师魏勇去美国的学校参观交流了20天,不想触动更强的是在对比中引发更多对基础教育差异的思考。


20天的行程,魏勇参访了美国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到高中的学校,包括私立的、公立的,既有优质公立学校,也有黑人聚集、教育薄弱区的特许学校。他在各学校听课,包括英语、法语、中文、数学、AP数学、生物、戏剧、历史、AP历史、时事政治、建筑、烹饪、体育等,他自称比“平时在学校上课累得多”。


11月22日,在北京十一学校“魏勇公民教育课堂”教室,魏勇说:“评价一个教育体系好不好,首先必须很真实,你愿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变成那个样子。”


美国要求从幼儿园起强调动作敏捷,形成习惯


记者:美国之行,给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魏勇:美国的教育没有忽略人成长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让学生更“专注、敏捷、讲规则”,素质教育抓得很到位的。比如说规则意识。美国从幼儿园起就抓得紧,要求在规则范围内较充分的自由,很有活力,但对触碰规则零容忍。他们把规则和自由的界限分得特别清,群己权界,就是自由。


我从高中初中到小学到幼儿园全看了,有好学校也有差学校,上课很自由,想发言的时候不用举手也可以,举手也可以。上厕所不用报告,直接去。他们不讲也不追求知识落实,强调的是规则意识和行为落实。中学生的表现让我们这些去参观的老师很惊奇:他们很自律,但是又很自由奔放。


我去的(美国)幼儿园不算好,孩子肤色各异,基本上没有白人。孩子们玩的时候非常专注和开心,看得出是自由的,天性没有被压抑,但是又没有发现有人“越界”。活动一完,老师说“谢谢大家这么长时间很专注地做了游戏,大家表现很好,现在我要看哪些孩子能够更快的把东西还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师一说完,孩子就哗啦啦把玩的东西收好,回座位上去了。老师训练前一天坐地毯不好的一组,坐地毯有规则,不合格的一个一个教,把“坐有坐相”落实下来,一个也不漏、不让掉队。我看到这些孩子时的想法就是:如果我家的孩子变成这样,我挺高兴的。


美国教育要求从幼儿园起强调动作敏捷,从头抓到尾,一定要快,动作要迅速。幼儿园,比赛谁快,每节课都这样来强调,久而久之幼儿园毕业之后,就形成这种习惯动作,做事敏捷。


记者:拖拉,我们没觉得这是一个多大的问题,但为什么美国教育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魏勇:教育的基础功能是什么?教育应该对一个人终身有帮助,包括事业、家庭、婚姻。美国教育着眼于人一生的成长与幸福,具备哪些品质。人从小具备这些素养之后,即便是一个普通公民,也容易跟社会和谐相处,寻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们可以尝试改变考试的内容和导向


记者:你上历史课,会按照美国式的教学方式去教学生吗?


魏勇:基本是。我不教高三,只教高一理科班的历史,没有高考压力时自由度可以大一些,可以在思维训练方面做更多的事情。


中国教师必须把两种思维方式要分清楚,一种是考试思维,一种是理性思维,考试思维很多时候是非理性的。所以,应试教育也有一定的空间,但是还是戴着镣铐跳舞。


记者:如果将招生方式变成完全自主招生,会不会改观?


魏勇:中国的招生方式如果现在就完全变成美国那样的学校自主招生,可能也会有风险。教育问题,不能只从教育这个角度来思考。社会文明进步程度、高等教育优质资源发育程度、社会保障的进一步完善、不同职业之间的分配差距等等问题,都影响教育,但却又都不是教育能够解决的。


在此之前,还是需要高考,分数录取方式可以暂时保留,但是,要改变考试的内容和导向,导向朝着训练学生的逻辑思维,学科素养这个方面走,扭转目前重知识不重素养,不重思维的导向,总体上增加“可控的主观”的权重。


我觉得考试的内容和评价标准的变化是必要而且可行的。比如作文,这种主观题的导向如何改变,是亟需探索的。


教育要打造CPU,所需的远不止一本教材


记者:你听了他们的政治课,正好是美国大选前夕,让学生分组讨论,老师在主导这个主题的时候列了12345678,这种课其实对老师要求也非常高吧?


魏勇:美国基础教育早就是这样,你说的12345678,我们称之为“脚手架”工具,就是指出路径、方法、标准,然后让学生去做,就好像建筑施工,已经有了图纸了,只需要按照图纸来做。


美国大选这样的问题,直接扔给学生可能太深,难以接住。而美国的中小学有一整套这样的教学设计,很多是专业公司做的。那些公司做了几十年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老师只需要操作一下。他们的课堂质量很好,但不见得对老师教学水平要求要有多高,那种模式并不完全依赖于老师的水平。


记者:你最近公开提出,教材应该淘汰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如果淘汰了教材,之后该怎么办?


魏勇:中国中小学教材尤其是文科教材,很多是工业革命时期的产物。工业革命时期有大批文盲,知识与信息匮乏,所以“教材”是上世纪教育界选择的对普及性知识进行较广泛传播的一种当时最行之有效的途径。但是,现在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了,一般的知识和信息不再匮乏,反而是过剩了,很快就“过时了”,我们还死抱着几本老教材填鸭,能适应时代的潮流与发展趋势吗?


现在,社会上所匮乏的,是处理天量信息和知识的CPU,所以,教育首先需要打造CPU,而不再是填鸭灌输。要打造CPU,所需要的肯定就不是一两本固定的老教材,一两本教材更像是安插进学生的头脑里一个“文档”,学生记牢了、掌握了,在考试的时候再从头脑里将相关的信息调出来,考试完了可以忘光光。这样即使培养出几个“高分”选手,他们也很容易在偏见与人云亦云中成为乌合之众。所以,无论是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都首先需要学会,利用现在的科学技术条件,尤其是互联网,用自己的CPU,把所有优质、前沿的信息有效整合起来。学校与教育,要训练CPU,提升处理信息的效率,升级更好的方式。教育要比一比谁打造的CPU更强大。


记者:也有有很多人觉得我们的基础教育和美国的基础教育相比,要扎实很多。


魏勇:我们的基础确实牢。有扎实的基本功,人人都会背九九口诀表,会基本的听说读写,普遍比美国孩子强。但是,你得到所谓扎实的基础,是要付出机会成本的,要买单的,要防止兴趣被摧毁。我们的“落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停地重复、练习、巩固,熟练到看到题就本能知道用哪个解法的程度。


如果说教育让“打基础”的过程,把学生的兴趣消磨殆尽了,那么,对于顶级的人才来说,很难走得远,而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扎实”又没什么用。所以,对于所谓的“扎实”,得与失需要放在天秤上称一称,看究竟值不值


(来源:澎湃新闻)